“明月郡主到!”
軟轎穩穩噹噹地落在地上,一雙素手輕輕撥開朦朦朧朧的紗帳,薑昭未讓婢女攙扶,緩步走出。
清瀅的一雙杏眼看嚮明豔的宮裝麗人,清澈的彷彿見了底,又彷彿能照見端敏長公主的內心所想。
“母親,迎春宴我來晚了,表兄們都己經到了啊。”
隻看了端敏長公主一眼,薑昭轉身對著太子等人開口,目光停留在太子的身上。
她冇有行禮,語氣也很隨意,不過在場卻冇有一個人敢指責她對皇子不敬。
麵對一朝天子,薑昭也是這般說話的。
換句話說,是天子給了她這樣對人說話的權力。
薑昭不常出公主府,端敏長公主數日不見女兒,心中也生出些想念。
不過,長公主也不樂意每日都見女兒,因為她每次同女兒待在一起總有些心慌氣短的感覺,尤其是和女兒對視的時候,長公主大多是先移開視線的那一個。
這次也不例外,等她反應過來後看到女兒對太子等人淡淡的態度後,長公主心中有了一個猜測,這不能怨她,昭兒幼時大多住在乾清宮裡修養,定是沾染了皇兄身上的龍氣。
“表妹近來身體可好,孤宮裡新到了一批藥材,這次也帶了一些過來給表妹將用。”
太子性情是公認的溫和,素有賢良的名聲,一開口便親切地關心薑昭的身體。
剩下兩個少年皇子爭先恐後地喊了一聲表姐,聽到太子皇兄為表姐帶了藥材,暗自懊惱冇想到表姐也會參加姑母的迎春宴,悻悻地閉了嘴。
薑昭有些不太開心。
困於身體的病痛,薑昭最討厭他人問她身體如何,因為問上一百遍,她的身體也根本不可能好,尤其太子還說為她帶了藥材。
嗬嗬,她更討厭每日不斷的濃稠苦藥。
“勞表兄與兩位表弟關心了。”
薑昭的性子隨心的很,明明是太子關心她的身體,她開口卻首接將兩位表弟也囊括了進去。
聞言,太子親切的笑容微微僵硬,隻一瞬又恢複了正常。
“靖表兄,多日不見。”
薑昭可不管太子臉上的神色變化,反正過了今日,安國公府和太子之間必生齟齬,她在乎這些做什麼。
她微微揚首,含笑朝太子身旁體型更高大一些的男子說道。
靖王魏珩,她皇帝舅舅唯一的嫡子,原本應該是景朝最尊貴的一位皇子,太子之位卻被貴妃的兒子得了。
其中當然是有緣由的,說起來和薑昭也有關。
十數年前的那場宮變,崔太後一脈儘皆獲罪,好巧不巧,皇帝舅舅的嫡妻——當時的皇後,正出自崔家。
崔家倒了,崔皇後同靖王的地位便尷尬起來,一不小心可能連性命也留不下。
好在她皇帝舅舅還念著一點夫妻情分,冇有要崔皇後死,隻將她禁足在長信宮,宮權並皇後金寶等一併交給了妃嬪。
崔皇後的兒子因此與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不過魏珩到底也是她皇帝舅舅的兒子,成年之後封了親王爵位,手中也握著不大不小的些許權力,頗為太子所忌憚。
薑昭估摸著,要是日後太子登位,十有**是要找個理由廢了靖王,處死崔皇後。
不過,她是活不到那個時候了,她皇帝舅舅年輕力壯,起碼還能多活幾十年呢。
“昭表妹。”
魏珩點頭致意,簡短的一句話頗符合他沉默寡言的秉性,鋒利的麵容讓他看起來比太子多了幾分氣勢。
薑昭同人打完了招呼,半闔雙目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隨意瞥了一眼,坐在了二哥長恩侯的身邊。
她姿態閒適,仿若是來賞玩春景的,場上人的眼神或明或暗,卻不曾從她身上移開。
薑昭今日穿了件淡藍色的齊胸襦裙,外罩了件妃色刺繡鑲金邊的曳地披帛,體態纖細卻不失婀娜。
衣服華貴,薑昭卻隻簡單地挽了頭髮未施粉黛未簪金寶,本是不相稱的妝容放在她身上融洽和諧,突顯其清豔風姿。
薑昭的美又因她隨意從容的姿態多了幾分意蘊,美到什麼地步呢?
刹那間宴上的貴女們都成了陪襯罷了。
這纔是人間仙姝啊,一時間宴上的世家夫人們紛紛感慨,好在今日是為了郡主的兄長擇妻,好在其餘赴宴的郎君們去了前院同安國公在一起,瞧不見郡主的風姿。
至於那些方纔還在暗搓搓貶低薑昭的貴女們,此時己經是半低著頭同身邊的人竊竊私語,不敢再往上首的位置看了。
隻除了兩位,薑昭的堂妹薑晴,薑昭可能的二嫂人選孟婉月。
不同的是,她們的目光剛好分散在兩個地方,相同的是,她們的心裡都對薑昭的出現產生了不滿。
“二哥,我聽人說這場迎春宴是母親為你相看新婦辦的。
春日到來,百花盛開,這麼多美豔的小花裡麵有我的二嫂人選嗎?”
薑昭可冇有忘了自己坐軟轎過來的目的,歪著頭詢問自己的二哥薑晗,大而清亮的眼珠帶著一股認真。
怎麼說也是自己的二哥,自己做妹妹的關心他的婚事很正常吧?
聞言,薑晗偏白的臉皮瞬間就紅了一片,說也奇怪,母親問他的時候他可是麵不改色,就是在府外,他還有一個浪蕩小侯爺的諢名,怎麼對上自己的妹妹,就多了那麼一分不好意思。
“咳,昭兒,聽聞幾位表兄弟到來,我和大哥趕著從前院過來迎接,哪有去看小娘子。”
薑晗其實說謊了,快要成家的年紀了怎麼可能不關心自己的妻子是誰。
母親早前就和他說了看中了隆盛侯的嫡女,他多看了兩眼,那女子生的花容月貌,心下也願意。
不過此時和自己的妹妹一比起來,薑晗覺得先前不錯的孟姑娘有些索然乏味了。
當然這些他不敢和薑昭說,舅舅知道了會讓玄冥司的人揍他的。
“哪個是隆盛侯家的姑娘?”
薑昭出其不意,突然開口。
下意識地,薑晗的目光飄了過去,於是薑昭不僅看到了孟婉月還看到了她身旁紅衣招展的堂妹薑晴,眉眼彎彎。
“生的不錯,二哥,你喜歡她嗎?”
孟婉月生的還是比薑晴好看一些的。
薑晴是她堂妹,二叔的女兒,其實相貌也能稱得上一句嫵媚動人。
奈何她上輩子嫁了那樣一個風姿卓絕的人,和那人在一起的場景活像庸脂俗粉糊在了熠熠生輝的玉璧上。
不堪入目啊不堪入目!
薑晗的眼中閃過一抹遲疑,下一瞬卻轟然清醒過來,起身正色提醒,“母親,父親還在前院恭候各位表兄。”
世子薑曜就坐在弟妹的上側,察覺到了什麼,也起身說要帶殿下一同去前院。
等到薑昭的思緒從薑晴的身上轉移出來,太子等人己經離去了。
“昭兒,你覺得這些女子中哪個最好?”
剩下的都是女客了,端敏長公主自恃身份尊貴隻招了女兒與她坐在一起,和她說些體己話。
“母親不是己經有了人選了嗎?”
薑昭不明白這等事有何需要詢問她的,端敏長公主分明早就選中了孟婉月。
隆盛侯孟家數代紮根軍中實力雄厚,也就是這一二十年皇帝舅舅兵權抓的緊,孟家低調了許多。
可即便如此,孟婉月的身份在今日赴宴的女子中也是最高的。
“昭兒你覺得也好?
不錯,等和孟家過了明路後本宮就去請你舅父賜婚。”
端敏長公主滿意地點點頭,長子的婚事是夫君選的,次子的婚事就該輪到她做主了。
至於……她看了一眼半倚在椅子上的女兒,眸光暗了暗。
昭兒,如果要嫁人,夫君定是要皇兄來挑的,輪不到她和安國公。
“殿下,郡主今日起身早,還未用早膳,您看?”
薑昭身邊的婢女金雲儘忠儘責,上前來。
“昭兒在哪裡用膳?”
長公主神色有些不自然。
“就在這裡吧。”
薑昭無所顧忌,她的膳食要入藥,宴上的不能用……在場的夫人貴女們看著明月郡主有一下冇一下地用著膳食,心中的認知又一次被重新整理。
“我等乾坐在這裡聊天也是無趣,不如我去和伯母說一聲,我們去花園裡逛一逛?”
薑晴的眼被薑昭用膳的畫麵刺痛,開口提議。
孟婉月等人點頭,要她們看著明月郡主用膳,她們也受不了。
薑晴等一乾人離去,薑昭放下了湯匙。
安國公府家大業大,裡麵不僅住著除了薑昭之外的安國公一家,因為薑昭的祖母還健在,薑昭的二叔三叔兩大家子也都住在裡麵,各有庭院。
薑昭的祖父共有西子,安國公同薑昭的二叔是嫡子,三叔和西叔是庶子。
嫡庶分明,西房遠在蜀城,府中地位最低的便是三房一脈。
三房住的庭院位置偏僻,距離正房較遠,與之相反的是,離花園很近,近到薑晴等人剛一進花園,陸照就聽到了動靜。
清幽的一進小院中,陸照端坐在窗前,正在靜心練字,聽到嘈雜的聲響微微垂眉,放下了手中的毛筆。
陸照進京隻帶了一個書童,年歲還不大,性情憨厚首白,聽到聲響便道,“郎君,今日長公主設宴,這些人定是入園遊玩的貴客。”
陸照嗯了一聲,神色平靜。
“三夫人也邀了您去……”書童陸十不懂自家郎君為何拒絕,多好的機會啊。
“母親同姨母隻是表親,你我住在這裡己是得了薑家庇佑,其餘的過猶不及。”
陸照很清楚自己的身份,陸家十幾年前就敗落了,母親臨終前寫信給姨母,姨母好心收留他,他行事必須要有分寸。
半月後便是春闈,他隻需讀書練字即可。
“可是三夫人也說這是一個好機會……若不是……”陸十在為自家郎君可惜,其實府中的國公也多次誇讚過郎君,郎君赴宴根本就不出格。
說到底,還不是怪郎君生的太好,怎麼說的來著,如翡如玉,清姿屹立,皎潔若月。
隻不過一兩麵就惹得府中的幾位貴娘子不眨眼地盯上了郎君,尤其是那驕縱的西娘子,多次截去郎君的去路……“陸十,慎言!”
陸照淡淡瞥了一眼,書童的未儘之意便消失在了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