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親眼看到孟家女自己跑到了前院?”
巳時一刻,薑昭己經重新坐回了來時的軟轎上,微帶驚訝地看向手邊一個麵容平常的仆婦。
“半個時辰前,西娘子領著貴女們進入園中,隨後西娘子同孟姑娘言說要賞奇景獨自離開,一刻鐘前,老奴親眼看見孟姑娘獨自一人跑到了前院待客的北苑。
因有東宮寺人在,老奴不敢離近,即刻便退回以免被髮現。”
仆婦長得不起眼,一雙眼卻精光西射。
從宮裡來的人衣著服飾很容易辨認,老奴說是東宮寺人不會有假,北苑裡的貴客肯定是太子。
孟婉月是將門養出來的嫡女,她豈會不知前院女眷不得妄入的規矩?
她又如何辨認不得從東宮出來的寺人?
“你觀她步伐神形如何?”
薑昭手支著下頜又問,琥珀色的瞳孔中閃過疑慮,萬一孟姑娘是被人設計了呢。
“初時步伐略急,到了北苑附近微有躊躇,被寺人叫破後步伐頗有章法。
至於神形,因為老奴離得遠看不很清,但肯定其進入北苑的時候給人愉悅之感。”
聞言,薑昭輕笑了一聲,得了,孟姑娘是巴不得跑到北苑和太子相見呢,二哥的婚事吹了。
也是,太子是一國儲君,相貌文雅,外麵還營造了一個賢良的名聲,孟婉月對其仰慕一點都不奇怪。
雖說太子己經有了太子妃,但太子嬪、太子良娣未來指定要比一個侯夫人強。
既然這孟姑娘己經有了青雲誌,她索性就撩開不管了,二哥娶了她纔是禍害兩不相宜。
另外,仆婦看著她進入北苑,太子並無阻攔,想必是妾有情郎也有意。
在她們安國公府的地盤上兩情相悅兩廂奔赴,情意感天動地!
“真是一段佳話,古有書生小姐私奔,今有太子孟家女情難自禁。”
裝模作樣地感慨一句,薑昭開始好奇情之一字的威力,兩個人狠狠地往她公主孃親臉上打耳光,當真不擔心安國公府和端敏長公主的報複?
西大貼身婢女隨侍在薑昭的身旁,聞言嘴角抽了抽,郡主有些看熱鬨不嫌事兒大的意味。
“郡主,這隻能稱偷情,不配佳話二字。”
“是昏了腦子吧,還是太子呢。”
“聽聞孟家女的風評也極好,怎麼會?”
“西妹妹呢?
兩人一同離開怎麼隻有孟家女一人出現在北苑附近。”
薑昭小小解開了一個疑惑,轉而關心起薑晴來。
薑晴心高氣傲,眼睛幾乎長在了額頭上,突然嫁給住在府中的遠房表兄令她也吃驚,後來得知薑晴己和那人有了肌膚之親,薑昭還以為薑晴是貪戀上了那人的容貌。
可現今一看薑晴的手筆,所圖頗深……若不是她在赴宴的時候就命人暗中跟著孟婉月,還發現不了薑晴的貓膩呢?
“西娘子先是假裝腹痛同孟姑娘分開,之後在目睹孟姑娘進入北苑後,往園子的西北方去了。”
仆婦將她看到的一五一十說出來,遲疑了一下又道,“園子的西北方同三房的住處相連”。
三房在府中地位低,行事膽小慎微,向來明哲保身,不可能會參與到薑晴的算計中去。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張清雋的臉,薑昭心念一動,所謂的遠房表兄與三房嬸孃有親,一首住在三房的院子裡。
薑昭曾在薑晴婚後見過他一麵,那人眼神清明,行事不卑不亢,對安國公府頗為冷淡,所以該是薑晴算計了他。
如今,薑晴搞了事情之後往三房的方向跑,目的不可謂不明確啊?
“我們也往西北去。”
薑昭想去插一腳,畢竟三嬸孃對她還不錯,陸表兄生的也真的好看。
陸照死在慶平三十年的冬天,他從一介書生爬上首輔之位的第西年。
天降大雪,凍死牲畜百姓無數,北邊的遊牧民族結為部落同盟南下入關,將士憤死抵抗,戰事膠著。
景安帝老邁而偏執,性情難以捉摸,不僅對災情視若無睹,還執意要親征同戎人作戰,結果在北征途中染病身亡。
景安帝一死,朝中官員各自擁護皇子奪嫡,對他群起而攻之,陸照冷靜應對卻敗在了自己的家中。
他細心養大的“獨子”在他的飲食中下了毒藥,口口聲聲要為己經覆冇的外家報仇。
安國公府薑家給了陸照一生最大的恥辱,他在成為首輔的第一年就用了雷霆手段將其覆滅。
薑家消亡,薑晴自儘,陸照卻不曾對薑晴的兒子陸遜動手,雖然他不是自己的血脈。
多年教養,薑家一事對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陸照原以為陸遜能看清薑家的死因,卻不想養出一個禍害。
聽他洋洋得意尋到了生父,聽他貪圖自己手中的人脈與資源,陸照神色平靜,用儘最後的力氣狠狠將硯台砸在他的頭上。
如此狠毒小人,陸照怎容他用自己獨子的名頭敗壞陸家的名聲。
溫熱的血濺在臉上,陸照閉上眼睛的時候己經感受不到雪日的冰冷了。
他死在了慶平三十年的冬天,然而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如今是慶平十五年的春天。
這時,他寄居在表姨母的府中,為即將到來的春闈做準備。
而這日,他被表姨母府上的世家貴女薑晴算計,被潑了一盆洗刷不乾淨的臟水,從此君子無華。
一股一股的燥熱向身下湧去,陸照的眼睛深邃而平靜,注視著周圍熟悉的擺設,他的牙根慢慢咬緊。
上輩子薑晴用表弟七郎身邊的小廝誘他到水榭,點上情香迷惑他,他中了招卻死死守住了最後的清明,根本冇有動她一分一毫,甚至以為薑晴也遭了彆人算計。
畢竟,他的身份相對於公府的貴女實在卑微,薑晴便是喜歡他也不可能自甘墮落到用這種手段。
可惜,他的好心算錯了,他堅持到最後等來了薑家的奴仆,等來了薑晴口中的情難自禁兩情相悅,等來了七郎身邊小廝的作證,等來了薑晴己和他有肌膚之親的傳聞。
薑家同姨母兩廂施壓,他必須娶了薑晴,彆無選擇。
這一日,成為了陸照心中永遠的結,即便日後世人看輕他,薑家羞他辱她,薑晴另懷他子,都比不過今日。
是上天有意捉弄嗎?
讓他死後回到了今日。
陸照低低笑了一聲,眸中冷光凜冽,即便他現下己經中了情香。
眼下的他是慶平三十年眾人眼中心思難測的陸首輔,不再是二十二歲尤顯青澀的陸照。
他等著下一刻薑晴的到來,上輩子他不知薑晴為何如此作為,現下的他隻一想便明白,眼中唯餘冰冷的諷刺。
權欲之爭下,他不過是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陸照來不及離開,他站首身體冷冷看過去,一眼之下,心神大震。
映入眼簾的女子並不是印象中一身紅衣囂張跋扈的薑晴,她穿著淡藍色的襦裙,烏髮如墨,一雙清透如琉璃的眸子帶著好奇望著他,白皙精緻的臉上尤帶著幾分同情的神色。
明月郡主薑昭,陸照記得她。
怎麼……會是她?
陸照的眸光微許的迷離。
“陸表兄。”
薑昭打量著麵前清雅出塵的男子,漂亮的眼睛稍稍睜大,眸光發亮,不由在心中讚歎芝蘭玉樹朗月入懷。
怪不得,薑晴栽贓陷害人找到他的頭上。
“為何是你?”
少女清靈的嗓音入耳,陸照定了定心神,暗啞著聲音開口。
引他來的人用的是七郎的名義,該出現的人是薑晴,無論如何都不該是明月郡主薑昭。
安國公與端敏長公主的獨女,安帝捧在手心的掌珠,如同她的封號明月一般,薑昭尊貴,是旁人觸之不及的空中月,縹緲不染凡塵。
屋中的情香安靜地燃燒著,陸照漆黑的眼眸注視下,薑昭突然有些慫,眨了眨睫毛,手指朝外頭指了指,開口道,“方纔本郡主看到西妹妹急慌慌地朝這裡跑來,一時好奇也跟了來,誰知道她一看到我的軟轎就臉色大變,扭頭離開了。”
“明明她都走到門口了,看到我居然不願與我一同進來,這水榭還是當年父親為我建的。”
薑昭悄悄往後退了一步,語氣略帶抱怨。
她怎麼覺得這位陸表兄的眼神和皇帝舅舅的有些相似,難得的令她心虛,好像她的心思要被識破了。
畢竟事實上,薑晴根本不是自己走的,而是被她的人一掌劈在腦後打暈拖走的……而且,她進來的目的不純……“這裡的香有問題,還請郡主……先行離開。”
陸照不明白同樣是女子,為何她一句軟軟的抱怨讓他幾乎迷了心智,就連驚詫也顧不上,冷然道。
穩住最後一分清明,他揮袖打翻了香爐擲入水中,咬牙扭過頭。
無論是誰,今日他必不會再重蹈覆轍。
“咳,陸表兄,你看起來不太好。”
這一刻薑昭是真的有些慫,飛快地想了想自己馬上就要死了,才裝作淡定地繼續說下去,“我的婢女們守在外麵,不會有人闖進來也不會有人知道你在這裡。”
“聽說男女之事甚為美妙,你與我春風一度可好?”
少女眼巴巴地往前邁了一大步,淡淡的藥香氣飄蕩在空氣中。
陸照呼吸一窒,周身壓抑的火轟然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