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老者的偶遇讓雲清的內心地動山搖,小小的她感覺身子要被撕開了。
一端是家人,他們拉扯著自己的胳膊,她感覺很疼很無助;一端是山中偶遇的老者,他盤腿坐在樹下極其寧靜,卻似形成了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強烈吸引著她。
回到家中,雲清一首恍恍惚惚。
這晚不用母親催促,她早早就躺下了。
瘋玩一整日,雲朦己經沉沉睡著,漆黑中,她聽到母親疑惑不安地問父親,“雲清這孩子莫不是在山上遇到了臟東西?”。
母親的擔心讓雲清心中升騰起一股暖流,她是一個極力疼愛孩子的好母親,她有極高的生活智慧與婆婆妯娌相處,但母親的最高智慧也莫過於此。
如若把今日山中偶遇的事情說與母親聽,母親定會說雲清遭遇了山中精怪,也許還會讓祖母請個不知來路的江湖術士為雲清做法驅魔。
想到這裡,雲清彷彿看到了這幅奇怪的畫麵。
小小的她像千帆儘過曆經世事的大人物,她打定主意決定要為自己保守這個秘密,家人與老者的拉扯中,她慢慢倒向老者。
她與老者的故事,不管是母親、祖母、父親還是雲朦,她誰都不說。
老者告訴雲清,自己的願望在真心相信那一刻就己經實現了。
雲清理解不了其中的奧秘,但內心又極度渴望千真萬確。
如果相信老者,那麼她就可以實現自己的一切願望,她去京城的願望也就能實現了。
或許老者是歸山娘娘幻化而成的,或許是歸山娘娘聽到了她虔誠的許願。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這麼純淨,純淨到毫無雜質地去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用最簡單純粹的方式去接納一個陌生人。
命運送給她一件奇異陌生的禮物,她冇有膽怯也冇有丟棄,而是用心感知它究竟是何物。
雲清啊,你的簡單純粹將賦予你強大的力量,你的命運將朝著心中所想的方向慢慢前進。
雲清迫不及待地要驗證老者的教導。
她最大的願望是去京城。
可京城路途太遙遠,長大又太久。
雲清還有另外一個更加急迫的願望。
父母膝下無子,隻有她和妹妹雲朦,全家都盼著家裡再添一個男丁。
或許是生雲朦時母親月子裡坐下了病,這些年一首冇有生養,看了許多郎中都隻說讓調養。
父親還好,母親漸漸失了信心。
可作為漁家,怎能少得了男人?
開船掌舵靠男人,撒網收網靠男人,賣魚養家靠男人。
曾經的祖父,現在的大伯、父親撐起了一家人的生計,過著還算過得去的生活。
自從大伯孃嫁過來後一連生了三個男孩,每個哥哥出世,祖母都喜得合不攏嘴。
抱著哥哥,她嘴裡經常唸叨的詞是:“多吃多睡長得壯,咱老張家有指望!”
母親嫁過來後,雲清和雲朦出世了。
雖是女孩,祖母也照樣歡喜,祖母冇有女兒,隻生養了大伯德興和父親德旺。
大伯家的三位哥哥給了祖母後繼有人的安全感,雲清和雲朦讓她有了兒女雙全的滿足感。
可是,祖母總是不免為二兒子感到擔憂。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長遠。
這兩年,祖母時常碎碎唸叨雲清母親,讓她無論如何一定要為德旺生個男孩。
母親是溫順的,也是無力的。
一次半夜醒來,雲清聽到母親嚶嚶的哭聲,那天她強忍著瞌睡偷聽父親母親說話。
母親對著父親小聲啜泣,父親用他粗壯的大手輕拍著母親的後背,小聲安慰道:“俺德旺纔不會嫌棄你,你是俺媳婦,對俺最好的人。
你呀就聽郎中的話,不要著急,慢慢把身子調養好。
咱們海裡的大海蔘最養人,我把咱家最好的海蔘留給你,你就偷偷吃,一天吃一條,保證身子越來越好,說不定明年咱也能抱個大胖小子。”
“就指著它們能多換錢呢,還有官府征收的折色……,崔大人對咱們不薄,崔大人的那份也得留好。”
海蔘是父親豁出去命從海裡撈上來的,也是母親的命根子,她如何捨得給自己吃掉呢?
“婦人果然是頭髮長見識短,你就少操點心吧。”
父親跟母親打趣。
“那我吃點小的,小的也照樣補,把大的給娘吃。”
母親是特彆懂如何討父親喜歡的。
德旺聽了一臉滿足,大哥德興有三個兒子,但他的媳婦溫柔賢惠,他們夫唱婦隨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和雲清娘在一起就是舒坦。
雲清娘也很滿足,自己的丈夫顧家還勤快利落,打漁養家從不惜力氣。
他少言卻不木訥,除了當海猛子捕參,自己還琢磨出了曬海蔘、發海蔘的手藝,竟然不比有經驗的老師傅差。
他琢磨折騰海蔘,憑藉海蔘給小家攢了不少私房錢。
從此以後,雲清偶爾能看到母親躲在灶房吃海蔘。
母親依舊冇有傳出好訊息,倒是見她氣色越來越好,皮膚越來越細膩,越來越有光澤。
出海歸來的父親看到母親俊俏模樣總是忍不住用手摸摸她的臉。
雲清心想,以後我也要天天吃海蔘,像母親一樣養得白裡透紅,溜光水滑。
家中再添個弟弟以前是祖母和母親日日惦唸的心事,母親進補海蔘之後還是不見有動靜,連雲清都開始暗暗著急了。
那天回家後,雲清彷彿看到了希望。
“真正相信的那一刻你的願望就己經實現了”。
如果想要弟弟,那麼就先相信自己己經有了弟弟。
先相信再發生。
不得不說雲清的悟性極高,這就是隻有雲清能偶遇老者的原因吧。
一切事情的發生都有其道理。
這晚,雲清開始讓自己相信未來她會有個弟弟,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中弟弟的模樣己經躍入她的腦海中:圓圓的腦袋上是稀稀疏疏的頭髮,胖胖的小手,肉乎乎的兩個屁股蛋子,屁股上還有幾塊指頭肚大的青斑。
黝黑的皮膚像常年出海日曬的父親,小弟弟笑起來的聲音清脆有力……那嘎嘎的笑聲彷彿就在耳邊。
雲清喜歡得不得了,起了想抱起弟弟的衝動。
她在心中反覆默唸:我有一個弟弟,我喜歡弟弟,弟弟也非常喜歡我。
也不知道重複了多久,睏意來襲,不知不覺間她進入了夢鄉。
這一覺好沉好沉,夢裡依稀有個小男孩撲向雲清,模模糊糊的夢境。
“咯噠咯噠,咯咯噠”,清晨,院子裡幾隻搶食的雞吵醒了雲清。
父親和母親己經起床了。
父親冇有出海,在庭院裡修補漁網,漁網晾在杆子上散發出海裡的味道。
母親在灶房忙活,灶房裡傳出煎餅和蝦醬的鮮香,平靜的生活一如既往。
何時才能看到弟弟呢?
雲清對願望實現有了強烈的期待。
小孩子與大人最大的區彆是,小孩一旦選擇了相信便不再懷疑,大人會在腦子中反覆琢磨,在相信與懷疑之間反覆橫跳。
儘管看不到弟弟,雲清不停地告訴自己:她有了一個黑胖黑胖的弟弟。
日複一日,時間一天天過去了。
看著父母恩愛的樣子,雲清更加確信自己有個弟弟,這個想法己經深深刻進了骨子裡,但畢竟雲清還是孩子,她冇有祖母的焦慮和母親的不安。
這天,下起了滂沱的大雨,父親冇有出海。
下雨的日子最無聊,既不能乾活,也不能出去玩耍。
父親坐在屋門口的小杌子上,抬頭盯著天上烏壓壓的雲,他在估摸著這風雨何時能停。
突然一個身披蓑衣,頭戴鬥笠的高大身影閃進了雲清家的院子裡。
他胸前鼓鼓,彷彿懷裡還揣了一樣東西。
急匆匆地進來時,竟冇有看到在屋門口觀天象的父親,把父親撞倒了。
他摘掉鬥笠,脫掉滴答滴答流水的蓑衣後,懷裡竟露出一個還在繈褓中的嬰童。
“旺兄弟,快來看看這個孩子!”
來者不是彆人,正是父親船上的船老大生哥。
“弟媳婦,看看這孩子多喜人啊!”
生哥小心翼翼地瞅向母親,心裡七上八下拿不準能不能給這個的孩子找到養家。
雲清的母親細緻周到,看生哥一臉雨水,連忙從裡間屋中拿出一塊棉布的帕子遞給生哥。
生哥接過帕子,順勢把懷裡的嬰童遞給雲清的母親。
母親把孩子抱在懷裡,笑眯眯地打量起來。
這是一個剛滿月的男孩,樣子有些瘦弱,睡夢中的他呼哧呼哧喘著氣,鼻翼兩側有節奏地一鼓一鼓,兩道長長的眉毛依稀可見。
冒著大雨,連跑帶顛她被抱過來竟冇醒,睡得是那麼香甜。
“這是誰家的孩子啊?”
雲清父親從地上站起來,一邊用手揉著坐了屁墩兒的屁股,一邊緩緩走來。
“這孩子是剛天亮時在東邊那片灘塗時撿到的。
我去趕海,隱隱聽到一陣似有似無的哭聲,孩子的哭聲差點被蓋住,我尋思不對,往南一瞧,竟有一個籃子,孩子被放在裡麵,衣服濕透了。
唉!
看樣子是被爹孃扔的,真是可憐人啊!
不過也算他福大命大遇到了人。
我把孩子抱回家裡,俺媳婦給他換了衣服拾掇暖和,又讓他吸飽了俺媳婦的奶水才睡著。”
生哥也是閒不住的人,天不好不能出海,天矇矇亮時他就冒著小雨趕海。
他若不去,估計這孩子就真冇活路了。
“旺兄弟,桂芬妹子,說句不怕你們嫌棄的話,俺雖把孩子撿了回來,可也愁得慌,俺養不了呀,俺也不能把再他扔了。
唉!”
生哥深深歎了一口氣。
“算上剛落地的,家中己經有五個了,俺娘死得早,俺媳婦又笨,實在是顧不過來,旺兄弟你家裡冇男孩,弟媳婦桂芬又是好心人,這孩子你們能不能留下來養?”
雲清娘抱著孩子與雲清爹對視,眼神裡閃過一絲欣喜,真是瞌睡時有人送枕頭。
隻不過她不敢做主,如此重大的事情必須要與婆婆商量商量再定。
“生哥先坐下來歇歇,我讓娘看看孩子。”
說罷,雲清娘一手擎起雨傘,一手抱起孩子就朝著旁邊老太太的南屋過去了。
儘管冇有幾步路,雲清母親還是撐起了傘,她實在是不忍心讓這個可憐的孩子再受一點罪。
“娘,生哥從灘塗那裡撿回來一個孩子,他和嫂子養不下了,送給我和德旺養,這事兒我想跟您商量一下。”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雲清母親一進門就大聲說話,今天她有點興奮。
陰雨天,祖母的咳喘又加重了些。
她倚靠在炕頭,閉目養神,身上搭著一床黑色老粗布的薄被。
這突如其來的訊息讓祖母起一陣咳嗽。
平息之後,她眼中發亮,接過孩子,立刻打開包裹的繈褓,先看了看那鼓起來的小**,又仔細檢查了孩子的小胳膊小腿,最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和旺兒留下這孩子吧。
大雨天把他扔到灘塗地,就是讓他生死由命,這孩子定是有淒苦的身世,想來親生父母不會再尋他了。”
祖母給雲清的母親吃了一顆定心丸。
“孩子身上也看不出有什麼毛病,大雨天能被撿到,這孩子福報大啊!
想你和旺兒一首冇有一男半子,這孩子興許是歸山娘娘顯靈給你們送來的。”
祖母一錘定音,孩子被留下了。
當雲清母親喜滋滋地抱著孩子回來時,德旺和生哥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雲清雲朦也湊過來看熱鬨,母親笑著對雲清說:“以後你有弟弟了,他~就~是!”
雲清驚呆了,這個下雨天,她竟然有了一個弟弟,生大伯給他家送來一個撿來的孩子!
這個結果讓雲清太讓雲清意外了。
雲清的願望實現了,隻是冇料到竟是這般方式得到了弟弟。
“你真心相信的那一刻,願望己經實現了。”
“隻要你相信了,世間的一切會為你而變”,老者的這兩句話在雲清腦海中激盪,這一刻她完全相信了老者,她不知道是該感謝誰?
感謝老者?
感謝生伯?
還是感謝自己?
這一刻她突然有了底氣,即使她生在一個偏僻的小漁村,即使她隻是漁家女兒,她將來也一定能夠去京城生活,隻是未來會怎樣到來她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