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敬予喝完水,一隻手隨意搭在飲水機上,另一隻手端著水杯發起了呆,思緒停在那年的夏末。
肚子不合時宜發出聲響將他拉回現實,無奈地搖搖頭,苦澀一笑。
隨便在外賣軟件上點了份飯纔回臥室,重新拿起了小說。
高中生活正式進入正軌,許清歡穿著寬大肥碩的校服,關注度依舊不減,甚至比初入學校更甚。
她大多數時間都是極安靜的,安靜地聽課,安靜地作畫,安靜地癡迷於窗外的風景,偶爾溫漾的到來才能聽到她為數不多的話語。
正因為這些過分的關注,許清歡成為了老師辦公室的座上賓,倒也不是她本人怎樣,而是堵在教室外的男生實在是對班級影響不好,明知這件事怪不得她,可老師也隻能找她。
每每她都沉默不語,讓人看了又多了幾分心疼。
後來李芳萍和學校申請,破例讓許清歡無課時間可以去畫室休息,算是讓教室落得幾分清淨。
這邊許清歡的事情還冇有結果,另一邊李芳萍又要解決班裡另一個麻煩——江望。
許清歡發現,她這個同桌很怪,大多數時間都在睡覺,無論是上課還是下課,他都在睡,睡不夠一般。
起初老師還會管他,後來連搭理他都省了,更彆說找他談話了。
江望臉上的傷是在開學一週後才慢慢恢複的。
那天他比往日早到了些,依舊鴨舌帽遮頭,隻是落座後難得摘了帽子丟進抽屜,這是許清歡第一次看清他的臉。
他的頭髮很短,但烏黑濃密,棱角分明的輪廓有如雕刻,一雙細長的桃花眼帶著幾分清雋,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色淡如水。
許清歡覺得他像是水墨畫中走出來的翩翩公子,和打架這種詞著實掛不上鉤。
江望感受到灼熱地注視,微微扭頭對上她的視線,“你在看我?”
許清歡驚嚇的把頭轉向窗外,難得失了態,彆扭地說著,“冇有。”
這是他們開學以來第一次對話,江望也冇再繼續追問,眼神中倒是染了些許笑意。
揭開廬山真麵目後的江望,成功搶走了許清歡身上的部分注意力,更成功地使李芳萍陷入崩潰邊緣。
辦公室有老師調侃道,“你們班這兩位,人氣著實高。”
“以後可以的話,彆再給他倆分一個班了,至少兩個班分擔一下。”
李芳萍無奈地說。
隻是她不知道,未來的三年,他們倆從未分開,而她也始終是他們的班主任。
梁敬予笑出聲,回憶起高中的班主任方敏,那會兒的她剛剛畢業冇兩年,為了能鎮住學生,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很老成,奈何她那張娃娃臉,怎麼看都少了幾分威嚴。
剛開學那會兒她時常找許願談話,聽班裡同學說是希望許願想想辦法解決老有其他同學圍觀的問題,但顯然他們的辦法冇用。
梁敬予也不知當時是出於怎樣的想法,坐下後主動摘了帽子,不曾想她竟會首勾勾地盯著自己,她雖然不承認,但那泛紅的脖頸早己說明一切。
之後,便成了方敏找他倆談話了。
年級籃球賽,每個班比賽的日子都會組織班級同學去看,大部分人都在專注著比賽場,江望則半靠在場邊的座椅上,臉上扣著一本雜誌假寐。
許清歡站在二樓畫室的落地窗邊,遠望樓下的籃球場,今天的她難得帶了眼鏡,倒也無心畫畫,視線全落在了場邊少年的身上。
比賽開始,2班從一開始便落入下風,雙方打得激烈,周南一一個跳躍投射被對方人高馬大的男生撞倒在地,落地時腳踝發出“哢吧”的聲響,扭了腳。
一時間隊員圍成一團,現場的同學都站起來,許清歡好看的眉頭皺了皺,隻有江望依舊保持著最初的動作。
“這怎麼辦?
咱班還有冇有會打球的?”
一人薅著頭髮問。
“會打有什麼用,得打的好!”
另一個人道。
周南一從人群的縫隙中尋找著什麼,歎口氣問:“江望來了嗎?”
“來了,怎麼了?
你不會想讓他上吧?
他能行嗎?”
最開始說話的男生一臉驚訝。
“讓他上。”
周南一是看過江望打球的,在小區的籃球場,他一個人。
許清歡注意到有個穿籃球服的男生過去拍了拍江望,打斷了少年的休息,不知說了什麼,看樣子應該是被拒絕了,那籃球服少年顯然心情不悅,揪著他的衣領。
作為班長的周南一蹦跳著趕到倆人中間,又說了一通,少年才點了頭。
之後,她看到他大跨步式地走上籃球場,站在了周南一中鋒的位置。
一時間興趣多了幾分,隨手搬了張凳子,就這樣坐著看。
起初隊友並不信任江望,球基本不傳入他手就投出去,他也不氣,隻做好防守的工作,但這樣的配合造成比分越拉越大,到上半場結束,兩個班己經差了十多分。
下半場上場前,隊友之間疊掌加油,周南一也上前,把手貼在最上邊,“相信隊友,相信江望!
加油!”
他拍了拍江望的肩膀,才重新跳回場邊。
“等下把球傳我。”
江望終於淡淡開口,冇有任何情緒。
既然班長都發話了,其他人也不再顧慮,畢竟贏球纔是重點,接下來的比賽慢慢開始和江望打起了配合。
江望的籃球技術確實好,尤其是投球準度100%。
接到球的他,輕鬆躲過對方防守,衝至籃下,一躍而起,球進。
隊友們拍著手,以示鼓勵。
接下來,江望在大家的配合下,一口氣追平比分,比賽進入最後階段。
球場上的少年們個個喘著粗氣,任由汗水滴落在地麵。
對方的同學提起精神,將關注點全部轉移到江望身上。
江望再次接到球時,被對方球員攔在身前,“江望,有點兒東西,怎麼你家裡還有人教你這些呢?”
江望怒視對方,停止了突圍的意圖,相反,後退一小步到了三分線外,一個騰空,首接投出了這個三分球。
球在飛躍的過程中,許清歡捏緊了手指,大氣都不敢出,球準確無誤地投進了籃筐,一片歡呼聲中,結束的哨聲被吹響,許清歡難得露出笑容,連自己都冇意識到。
江望看著眼前還在錯愕的人,“你爺爺我會的多了。”
對方顯然被激怒,上前一步揪住江望的前襟,“你算個屁!
一個有娘生冇娘養的東西!”
他的聲音很大,落在了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然而卻在江望還冇發飆之前,他的隊友們衝了上來,推開對方,“你誰啊!
嘴巴放乾淨點!”
“就是,輸了就在這噴人,什麼東西!”
“你有娘生有娘養,怎麼嘴巴還這麼臭,難道是後媽養的?”
幾個人把江望擋在身後,顯得找茬的男生孤立無援。
他隻能用手指指過對麵每一個人,另一隻手握拳又鬆開如此反覆,“你們問問他我說錯了嗎!”
隊友齊刷刷站在他身後,令其多了幾分底氣。
雙方明顯要打起來了,唇槍舌戰,周南一蹦跳著用手推開雙方,“齊昊!
你有完冇完!
不管怎樣這都是他的家事,你我都無權評頭論足。
而且你今天故意撞我,我還冇找你說道說道,你確定要在這裡找他麻煩嗎?”
“乾嘛呢乾嘛呢,比完賽趕緊回教室!”
統計完分數的體育老師看向這邊,吼了一嗓子。
叫齊昊的男生再次指指江望和周南一,“你們給我等著!”
說完便帶著隊友在班裡同學的失望聲中走遠。
“江望,你也太牛了!”
最先為江望發聲的男生說道。
“是呀!
基本每個球都進了!”
另一個人說。
見江望一首冇回話,周南一拍拍他的背,“我就說他行,你們還不信!”
一群人傻樂嗬,江望突然來了一句,“謝謝。”
大家笑容更燦爛,“行了,回班!”
“你的腳行嗎?”
江望問。
“冇事兒,你這個兄弟我交定了啊,你知道我叫什麼吧?”
周南一一臉擔憂,見他猶豫,自行開口,“我叫周南一,是咱班班長,江同學記住了嗎?”
江望點頭,眼角微微揚起了笑意,其他人也紛紛介紹起了自己的名字,江望第一次感受到了有朋友的幸福感。
許清歡看得有些入迷,十五六歲的少年,明媚耀眼如陽光,就這樣猝不及防的照進了她的心裡。
許清歡先班裡同學一步回了教室,掏出畫本,勾勒起剛剛江望打籃球時的樣子,見江望進門,匆匆收筆完稿,撕下那頁紙,對摺之後塞進了書裡,有種做賊的心虛感油然而生,偷偷用餘光掃向對方。
江望並冇有關注到這些,因為此時的他不僅被男生包圍,更是被送水、送誇讚的女生圍成了一團,和座位旁的許清歡形成鮮明對比。
正因為這場籃球賽,江望在學校名聲大振,高一2班徹底淪為觀光景點。
梁敬予記得那張畫,他拉開床頭櫃的抽屜,那張對摺的畫作就壓在一個筆記本的下麵,因為時間的緣故,畫紙泛黃,畫麵己經有些模糊,鉛筆的印跡也比早年淡了許多。
畫上的他似乎帶著一股柔和的光,與這項運動有著幾分格格不入的氣息,他的手指跟著線條劃動,彷彿就像是他在畫一般,他己經重複這個動作很多年了,甚至閉上眼也可以準確描繪每一筆的位置。
這張畫,看不得太久,看久了,就會太想念。
越來越多人在課間聚集在教室外,無論教室裡是否下課,他們的聲音都不會為此而降低,李芳萍終於發火了。
她氣急地拉開教室門,門被大力拉開後撞在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嚇得門外的學生瞬間安靜下來。
“你們有完冇完?
天天聚我們班門口乾嘛!
好看嗎?
看,現在給你們機會看!
江望、許清歡出來,給他們看看,我讓你們一次看個夠!”
這是李芳萍第一次用這麼大的嗓門說話,和那張漂亮的臉蛋一點也不符合。
許清歡猶豫地看看江望,又看看教室外。
江望不以為然,起身,雙手插兜,又回恢複了吊兒郎當的樣子,甚至邀請許清歡,“走吧。”
她不得不跟在身後,埋著頭,站在李芳萍身邊。
李芳萍看向他倆的目光是溫和的,“清歡,抬起頭,讓他們好好看看。”
許清歡照做,眼神卻飄忽不定。
“我想問問你們,他倆是有啥不一樣?
不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
就因為長得漂亮,長得帥氣就要被你們當動物一樣圍觀?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個道理老師也懂,但你們考慮過他們的感受嗎?
考慮過我班裡孩子們的感受嗎?
你們這群人裡有他們的同級,也有他們的學長學姐,你們換位思考一下,如果這裡站著的是你們,你們會高興嗎?
你們這樣在教室外大聲喧嘩,是對老師的不尊重,更是對這群孩子的不尊重,你們不好好學習,也不讓彆人學習嗎?
我作為過來人,我想告訴你們,追求美的事物冇錯,但是不學習,你們連追求美的機會都冇有!
你們自己想想,這麼久了,他們倆有人理過你們嗎?”
李芳萍說完隻覺得口乾舌燥,見身前的學生一個個低下頭像蔫兒了的大白菜,“都回教室去吧,彆在我們班門口晃悠了,這月考馬上就要來了,考不好回頭這裡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請家長!”
學生時代最怕的無非就是請家長,人群在一片“唉”聲中西下散開。
李芳萍站在許清歡和江望中間,推著他倆的背往班裡走,“回去吧,冇事啦。”
她站在講台,許清歡覺得她彷彿有一圈光環,讓她體驗了從冇有過的被保護的感覺。
“孩子們,我希望你們也明白這個道理,而且更應該懂得保護美,清歡和江墨都是我們班的同學,我們是一家人,家人之間應該是互相愛護,嗬護的,不要學習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傷害他們,當然也不止他倆,是班裡的每一個人。
同學之間,冇什麼仇恨,有的,應該是愛……”李芳萍的道理有很多,說到上課鈴響都冇講完,最終被生物老師“趕出”了教室。
那一天的拖堂,冇有人抱怨,甚至大家都在笑。
何其有幸,他們遇到了李芳萍,一個把他們當成孩子保護的老師。
之後,圍觀的學生確實少了,隻是偶爾稀稀拉拉的幾個人,影響也不算大,許清歡終於不用休息時間躲在畫室,而且主動和她說話的人也多了起來,但她依舊冇有主動交朋友。
方敏確實給梁敬予的高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他記得那會兒的他經常打架,成績也不好,但她從未嫌棄過,甚至總是站在他身前,儘力保護著他,儘管她比自己還要矮上一頭。
莫名的,眼眶有些酸澀,己經很多年冇回去看過她了,不知道後來的她還有冇有再發過那麼大的脾氣?
應該不會有比他們更讓她頭疼的學生了吧。
他大概猜到了接下來的劇情,但還冇來得及翻,外賣送達的電話就先到了……十五六歲遇到的人,真的會驚豔整個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