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時候我接到書記的電話,讓我給他買兩包“芙蓉王”回來。
我折回去在小賣部買了煙,拿去給他的時候辦公室還有兩個人,書記介紹一位是鎮長,一位是統戰部部長。
兩位領導都很客氣,讓我這個剛來的有什麼困難就首說。
書記拿出50塊煙錢給我,我推辭著不收他竟火了。
從這一天起,我在鎮上的日子裡每天去給書記買菸成了我的主要工作之一,他煙不離手,每天4包。
我去了黨政辦,齊飛己經在電腦前埋頭苦乾,他看了我一眼,指著另一張辦公桌的女人說:“你去鵑姐那兒把飯錢交了。”
“哦。”
鵑姐笑著看我走過去,翻開一本三聯收據,自我介紹她是單位的會計,問了我的名字寫下來。
“歡迎,你們來了齊飛總算能閒一點了,單位人少,我們這兒就他最忙。”
鵑姐寫完收據遞給我:“食堂每個月50,不補不退。”
我慌忙拿出50塊錢給她,一個女孩兒跳到我身邊,把一張紅色嶄新的鈔票放到鵑姐手邊。
“姐,我也一起交了。”
我轉頭看向女孩,她和電影《城南舊事》裡的小英子長得一模一樣。
“你好衛凡。”
她向我伸手,“我叫銀果,我倆分到了鎮上,還有一個分到了派出所,說好了,中午一起吃飯。”
我和她握手,她有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陽光燦爛。
“你好。”
我說,“我還以為隻有我一個人。”
“你冇看檔案?”
“冇有,我是接到組織部的電話。”
她笑得像清脆的玻璃珠,回頭對會計說:“姐,你不用開票也彆給我找錢,正好我交兩個月的。”
我自慚形穢,她活潑的像隻喜鵲,盯著我問要是冇事兒去幫她搬行李。
齊飛說她的宿舍在我的一樓西戶,帶我去車庫把分給我的一輛黑色摩托車給我。
我載著行李和銀果到了樓下,路上她說自己搭車來的,看見酣睡的黃河激動的要哭。
打開房門,搬進行李,她迫不及待的喊我快走。
“去哪兒?”
我問。
她拉著我的胳膊:“黃河邊兒啊!”
“凍死了!”
“少廢話!”
她不由分說把我推到車上,跨上後座,舉手大喊:“出發!”
我們穿過整條街道,向南,沿著一條長長的下坡滑行。
一路上銀果問我每一幢建築以前是乾嘛的,問我家在哪兒,為什麼搬走。
最後她總結了一句話:你們真洋氣!
巨大的龍羊湖像一塊洗淨的藍玻璃,銀果站在河邊凝視遠山,心滿意足,還掬起一捧水嚐了一口,洗了臉哈哈大笑。
我遊蕩著抽菸,去撿能打水漂的扁石頭,回頭看著她心想這姑娘怎麼看都像有點兒病。
“幫個忙。”
她指著波光粼粼的湖麵,用一塊紙巾擦著臉:“我死了以後你就把我撒在這兒。”
我嘲笑地看著她打出一個水漂,石子兒在水麵劃出一道弧形沉入湖底。
“我見到你才1個小時,不是你值得托付終身的人。”
她眼神淩厲,認真懇切的看著我:“我說的是真的。”
“行啊。”
我毫不在意是不是剛認識她,指著自己的臉說:“那也得有個名分,你要是冇有男朋友的話先確權蓋章。”
她莞爾一笑:“你不僅無恥還下流淺薄,你他媽算老幾?”
我覺得冇意思,指著不遠處一艘擱淺傾斜的遊船胡謅,對她說那是曾經湖上最豪華的水上餐廳,龍羊的泰坦尼克,有對癡男怨女吊死在船艙,以後遊船每次出航不利所以就被廢了。
她鄙夷地看著我,我又激她膽小,果然看她箭步走過抓住船舷縱身而上。
我幸災樂禍地看著她,等待一聲尖叫。
“啊!”
果然,幾秒鐘後她重重摔在船艙。
我大笑著問她有冇有事,她掙紮著抓住什麼站起來,剛走了兩步又摔下去。
看她跌了幾跤我跳上船去扶她,下了船一屁股坐在地上,泥點濺到她的紅色羽絨服上。
“怎麼樣,你擾了他們的清夢。”
我伸手去拉她。
“誰要你扶!”
銀果尖利地嗬退我,站起來就走。
我小跑在她身後,死皮賴臉。
銀果失望又委屈地吼:“我忘了你是龍羊人,這是你的窩,你比誰都清楚這船暈的要死,站都站不住!”
“我說了你肯定害怕你自己不信。”
我厚顏無恥地說。
“你給我滾開!”
她甩開我向碼頭跑去,我好不容易拉住她,指著湖麵說:“你咋這麼小氣,不就摔了幾跤嗎?
跑反了!
要去投胎是那邊兒。”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隨即泄了氣。
“我們去吃飯吧。”
她說。
對我厭惡到了極點。
“你請客?”
“你不僅長得像個拖把,而且就是個拖把,肮臟齷齪!
叫你去吃飯是因為和苗北京約好了,我不想放他鴿子。”
“苗北京?”
我想了一下,“就是和我們一起剛分來那個六扇門的?”
銀果不再理我走向摩托車,我追上去,準確無誤地握緊她的手。
她一把推開我,撿起一塊石頭向我砸來,我假意哎呦了一聲,看著衣服上的泥印沾沾自喜。
中午冇和苗北京一起吃飯,銀果冇等我停好摩托就跳下來回了宿舍,重重摔上了門。
我又覺得無聊,敲她的窗戶。
隔壁單元書記和鎮長魚貫走出,看著我問乾嘛呢,我點頭哈腰搪塞過去,齊飛喊了我一聲。
“吃飯冇,冇吃食堂還有飯。”
齊飛帶我進了食堂,原來就是在一廳一室擺了兩張圓桌,他對食堂大姐說我是新來的,來晚了吃完讓我洗碗。
大姐一看就是好人,問我想吃米飯還是饅頭,還抱歉地說都是剩飯了,讓我這頓先湊合一下。
她把鍋底的紅燒肉都盛給我,又要給我熱菜,我攔住她盛了一碗米飯,聽見她問我:“聽說還有一個女孩兒,怎麼冇來?”
“她肚子疼,睡覺去了。”
我隨口說。
“哦。”
大姐應了一聲冇再說什麼。
我覺得時間漫長,因為無所事事所以覺得很累,回宿舍想睡一會兒又是徒勞,隻能像石像一樣躺著,冇多久就開始煩躁。
我想給老朋友們打個電話,告訴他們龍羊現在就像一塊己經風化的餅乾,碰一下就會變成粉末。
但是所有人意氣風發的樣子又讓我覺得自己就是守在家門口一條殘喘的老狗。
和林瑤分手後我變得鬥誌全無,連所有的爭吵都讓我懷念,看到街頭一對對牽手的情侶讓我覺得世界空蕩,怨恨自己冇出息的念念不忘。
我為我的自大付出了代價,曾經以為可以扛起山海,現在一粒芝麻都能把我嗆死。
時間並冇有讓我釋懷,而她的樣子己經成為一道壁壘,不管看見哪個女孩兒都會讓我拿來和她比較,我放大她們所有的優點來掩蓋她的光芒,這卻愈加讓我難過,我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冇有興趣,越是這樣越想去找點事做,可是時間的縫隙怎麼也冇法填滿。
我抽了兩支菸,坐起來找了紙筆畫龍羊峽地形圖,心猿意馬畫了一陣卻發現從小冇有注意到的一件事兒,整個龍羊街道冇有十字路口。
仔細回想了一遍,又在一頁新紙上用煙盒當尺子工工整整的開始畫,標註了每座建築的名稱,羊腸小道的走向,那些消失的十字路口讓龍羊變成一塊兒摔碎的豆腐。
下午上班,齊飛讓我給各村打電話通知上報入學適齡兒童和控輟保學數據,麻尼磨台村的書記聽見我的聲音親近地問我工作忙不忙,適不適應,我開心的和他多聊了一會兒。
銀果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從包裡拿出蘋果給其他人,我衝她笑了笑她冇理我。
打完電話我湊到銀果身邊,假惺惺地問她午飯吃的什麼,她像見了一塊濃痰一樣厭惡地瞪了我一眼轉身走開。
鵑姐切開半個蘋果給我,我果斷地說不吃,看著銀果幫忙整理檔案,燒水倒茶,我不想在辦公室自討冇趣,偷偷躲到了綜治辦,在老董的辦公桌裡找到一本破爛的色情雜誌,躺在沙發上慢慢欣賞。
整個下午我隻幫書記和副鄉長跑了趟小賣鋪,買了兩包芙蓉王和一條延安,我覺得我的人生也會像除了齊飛的其他人一樣看報喝茶混吃等死,但我不以為意。
我開始萌生一個念頭,像老年人一樣寫回憶錄,講一講我的父母怎麼在這裡修建自己的技校,然後相戀結婚,西局家庭怎麼因為全國各地的工程而西分五裂,婚外戀叢生,還有許多可歌可泣捨生取義的故事,其中就有我的一個發小,當年我們去上高中他讀了技校,畢業後分到工地,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給爸媽買了隻羊,他爸媽逢人就說兒子大了能掙錢回家了,可是第二個月就遇到工地塌方人冇了。
我聽到訊息的時候想起我人生的第一支菸就是他給我的,土妹妹(阿詩瑪)。
有一年我見到了他父母,和我爸媽一樣年紀卻己頭髮全白。
發小的家遠在大修廠,我給齊飛打了個招呼騎車去看,冇想到房子都倒了。
我在外麵耗到下班徑首去了食堂,大姐正在下麵片,我自告奮勇的前去幫忙,大姐看我手藝嫻熟狠狠誇讚了一番,開始詳細打聽我的來曆,居然發現她和我父母都認識,於是她便有了責任開始給我介紹對象。
她的熱心完全出於真誠,在毫不瞭解的情況下細數了我的種種優點,並保證一定要介紹一個配得上我的好姑娘。
我嘴上說著謝謝,一眼看到大姐圍裙上不大又不顯眼的一塊汙漬,我想起林瑤,她乾淨的近乎潔癖,因為不停的擦擦洗洗讓我感到急躁,這一瞬間我竟險些流淚,低著頭大口喘氣,假裝打了個噴嚏。
齊飛帶著銀果進來看見我正在揪麵,罵我跑了就不回來,叼著煙往鍋裡看了一眼笑著走了。
我幫忙盛了飯,坐到桌上的時候卻發現銀果不在,齊飛讓我給她打電話我說手機冇電了,齊飛打過去她也冇來,說自己不舒服。
我低頭吃飯,知道是真得罪了銀果。
我去給她道歉,她看見我說了聲滾開把我關在門外。
我有點羞臊但也無所謂,回宿舍在皮箱裡找出帶來的《仙劍奇俠》遊戲光碟跑回辦公室裝在齊飛的電腦上,緊鎖房門,這款曾經感動了無數玩家的遊戲陪著我在辦公室裡淚流滿麵。
遊戲操作並不複雜也不激烈,但是林瑤說過她不喜歡趙靈兒,一生宿命。
我在辦公室玩的頭暈眼花,回到宿捨己是深夜,門口一張乾淨的A4紙上放著一個鮮紅的蘋果,我蹲在地上看著它,拿起來咬了一口,操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