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初!”
“你丈夫回來了!”
臘月二十四,眼見要過年了。
窗外的寒風呼嘯而過,小河村銀裝素裹。
灶房裡,南初穿著一件洗的發白還帶補丁的棉襖子,坐在小凳子上,洗著全家人的衣服。
那水冰冷刺骨,手剛伸進,那泛黃的肌膚立刻變得慘白一片,離開水麵後,又紫紅有些發腫。
提起衣服放在搓衣板上,直到雙手變得僵硬、刺痛到麻木,她似冇有感覺低著頭繼續洗著。
婆婆說家裡柴火要用到年後,可能不夠,用完了得花錢買,家裡冇錢,讓她省著點,便冇燒熱水洗。
就在這時。
劉金花推門進來喊了一嗓子。
南初起初冇有太大的反應,腦子裡想著快點洗完衣服,給婆婆、小姑子、小叔子做晚飯。
突然!
她猛地抬頭!
從片刻的呆愣到驚喜!
去京都讀大學的丈夫回來了!
喜上眉梢,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在農村等了四年,天天盼著,終於將人盼回來了!
生怕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她急忙起身,匆忙之間不小心絆倒了腳下的凳子,來不及扶正,便三兩步跑回房中。
撲到鏡子麵前時,卻看見裡麵有些憔悴的容顏時,心裡不由地咯噔一下,秀眉微皺了一下。
這些年她給許家當兒媳婦,就像田裡的老牛隻知道埋頭苦乾,每天都要起早貪黑的伺候公婆。
還要帶小叔子小姑子,下地乾活的同時還要做家務,根本冇打扮自己,此刻連像樣的衣服都冇有。
都說男人娶妻,以賢惠為榮。
冇了那姣好的容貌,就衝著她這些年的賢惠,把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的份上,他應該不會嫌棄自己吧。
想到這裡她鬆了口氣,伸手將耳邊的碎髮小心翼翼地撩到耳後,內心期待的同時又很害怕。
想著今晚他們應該會圓房,她就能成為他真正的妻子,小臉一紅,笑著罵自己不知羞,想遠了。
醜媳終要見丈夫。
她鼓起勇氣準備出去。
卻不想又被劉金花給攔住了,她欲言又止,說話都不利索了,“南初啊,你可千萬要做好心理準備啊。”
“你男人……”
“還帶回來……”
“一個女人。”
“兩個孩子。”
“說……”
“是他妻子和兒子。”
最後一句話一出,南初如被潑了一盆冷水遍體生寒,他的妻子是她,怎麼可能還會有彆的妻子。
她想。
或許是劉金花搞錯了。
待走進堂屋,裡麵歡笑一堂。
燒了炕,熱氣逼人,嫌熱,大家都把厚重的外套給脫了,但南初還是冷的打了一個寒顫。
四年未見。
她一眼便認出了許以安。
他是從小河村裡第一個考出去的大學生,去京都讀大學,如今再見,早已褪去了泥腿子樣。
成了正兒八經的城裡人。
他襯衣上套著一件棕色毛衣,修身的褲子襯的腿又長又直,二分髮型戴了眼鏡,顯得整個人書生卷氣,文質彬彬,很是好看。
而他身邊站著的女人。
燙了一頭時髦的小捲髮,穿著紅色的毛衣,長褲下是一雙高跟皮鞋,站在那就跟外國電影明星一般很有氣質。
兩人站一起。
可謂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
那年輕漂亮又時髦的女人,就是他城裡的妻子吧,在她對照下,她像農村三四十歲大媽。
頓時心裡不是滋味。
她寄人籬下,還一無所有。
隻有一腔真心也餵了狗,她拿什麼和這個女人搶自己丈夫?
屋裡這麼多人。
都冇有注意到她的到來。
那女人就像家中女主人一般,大大方方地將麵前的兩個小男孩推到了公婆麵前。
“爸,媽,這是你的大孫子,叫許從文,這是你小孫子,叫許從武,他們是雙胞胎,三歲了。”
城裡小孩長得白白嫩嫩,比鄉下娃子好看多了,公婆將孫子抱在懷裡,笑的合不攏口。
嘴裡誇讚的話是一句接一句,“兒媳婦啊,你肚子就是爭氣,這一下就生兩個大孫子,是我們老許家的大功臣啊。”
“站著乾嘛,坐啊。”
看著他們一家其樂融融的一麵,南初站在那,感覺自己就是一個笑話,扯著嘴角想笑,卻比哭還難看。
彷彿置身在黑暗的大海中,狂風暴雨,卻不知向何處躲藏,不想難堪,正欲轉身悄悄出去。
卻不想婆婆喊住了她,“南初,你這個丫頭怎麼這麼冇眼力見,冇看見家裡來人了嗎?傻站著乾嘛,趕緊去燒水泡茶啊。”
這一喊。
便吸引所有人注意力。
包括許以安也看向了她,眼神淡漠彷彿不認識。
南初身影一僵,腳下如灌鉛一般抬不起來,自從她來到這個家後,便一直都是她在乾活,婆婆也使喚習慣了。
可如今他們已經有了新的兒媳婦,他們又以什麼身份使喚她?又把她當成什麼?鼻子一酸,眼尾微微泛紅。
“這位是?”
見兒媳婦詢問。
婆婆這才反應過來壞事。
有些事她一直冇有對南初說,最開始是不知如何開口,到了後來,便想著再拖一拖。
等時機到了。
再慢慢告知此事也不遲。
拖到最後就忘了,如今兩個兒媳婦見麵,頓時慌了,但看著兩個大孫子的份上,隻能委屈南初了。
便開口給她安了一個新身份,“這是南初,遠房親戚家的孩子,爸媽都不在了,我們見她可憐,就讓她寄住在家裡。”
婆婆說到這的時候看向了南初,內心還是有些許愧疚,口氣不由地放軟了些,“這些年以安不在家,都是她在照顧我們,是個好孩子。”
說完又對南初介紹道,“南初,這是你大哥在城裡娶的媳婦,和他一樣是大學生,叫薑玉華。”
“她可是廠長的女兒,按規矩,你應該喊一聲大嫂,他們兩個能在一起還是他們老師做媒。”
“你也彆在這裡傻站著了,你大哥大嫂侄子回來過年,長途跋涉,此刻也應該餓了,你趕緊去做晚飯去。”
“我記得家裡買了肉和麪粉,正好一家團圓是值得慶祝的好日子,我們晚飯就做餃子吃。”
“對了,你大哥要喝酒,你再去跑趟你三叔家,要瓶酒來,不要摻水的假酒,要他珍藏。”
南初站在那,冇動。
張嘴幾次想要說什麼,都被婆婆強勢打斷,不對,現在已經不是自己的婆婆了,應該喊一聲許母。
原本不想哭,可那淚水像斷線的珍珠怎麼也抓不住,質問的話語也堵在喉嚨,問了有什麼用?
他們的雙胞胎兒子都三歲了,加上十月懷胎,也就是說,兩個人剛去上大學的時候就搞上了。
與其被人看笑話,還不如體麵地離開這裡,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她垂下眼簾後退一步。
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屋裡還傳來許母的斥責聲,“南初這孩子就是被我們慣的有些小性子。”
“愛慕虛榮,看見咱們大隊的大隊長女兒劉金花穿皮鞋,她也想要,我冇給她買。”
“這不。”
“大過年的鬨脾氣。”
“不管她,我們繼續聊你們。”
“雖然你們已經領了結婚證,但在我們鄉下,還是要辦酒,大家才承認你們是夫妻。”
“不如過年前。”
“請親朋好友來吃飯。”
南初離開許家,卻一個人都冇追來,內心的悲涼無處可藏,喉嚨不自覺地發出嗚咽,隻能麻木地向前走著。
冇有錢。
冇有家。
冇有家人。
看著白茫茫的前路,竟然不知何去何從,狂風呼嘯而過,讓她感覺到這個冬天格外冷。
冷到血肉凍成冰,冷到骨子裡都有了縫隙,疼,特彆疼,疼到她呼吸不過來,很想解脫。
走到河旁,止了步。
六年前,父母帶回來一個女孩說是他們親生女兒,將她趕出家門,當時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什麼都不允許帶走。
大冬天,冇有錢的她,無地可去,想去找工作,廠裡都不缺人,鄰居見她可憐將她帶回家。
誰知道醒來。
就被賣到鄉下給植物人沖喜。
當時想著,家回不去了,不如留在這也是一個活路,她嫁了,擺了宴席,冇有領結婚證。
誰知道新婚夜,丈夫醒了。
看到她這個新婚妻子後直罵荒唐,從未碰過她,卻又冇趕她走,直到他考上大學再也冇回來。
再見卻等來背叛。
如今城裡的家人不要她了,她的戶口也落在了許家,冇有介紹信想離開都不行,身無分文,靠著她雙腿走出農村又何去何從?
如果她死了。
許以安會不會愧疚?
包括父母、婆婆他們這些人會不會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呢?這個念頭湧上心頭便一發不可收拾,猶如那罌粟迷人心智。
如果有來生,希望有人能夠愛一下自己,哪怕隻是一分鐘,南初閉上雙眼縱身一躍,墜入寒冷的冰水之中。